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縱使相逢應不識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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縱使相逢應不識

第六章

顏道卿做她太傅教她下棋時曾說過,圍棋求穩,不求險。

就好比如打仗,勝券在握的人,排兵布陣四平八穩,不會兵行險著急於求生,只有心裏沒底的人,才會劍走偏鋒不擇手段。

她聽完顏道卿的話很不屑,覺得這是他自身性格的一種縮影,並不能代表圍棋。

大夏是一個空前強大的朝代,為什麽不是一個空前強大的國家呢,是因為諸侯治理的才叫國家,天子是享有天下的,日月所照,江河所致,皆是夏土。

大夏廣袤無垠的疆土養育了無數流傳千古的人物,生在這樣的朝代,是幸,也是不幸。幸運的是當今天下繁榮昌盛,百姓不用做離亂人,不幸的是,哪怕你天縱奇才,也不可能在夏的史書裏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。

有帶著一支部隊滅了一個國家的絕世悍將,有出身舞女卻做了皇後甚至太後的盛世妖姬,也有仗劍天涯義氣重的游俠,在這個群星璀璨的朝代,沒有人能獨領風騷。

顏道卿是個例外。

他出生於瑯琊顏氏最衰敗的時代,十二歲為天下劍術第一人,十五歲入仕,十八歲為相,又因相貌極好,引得無數人為他瘋狂——大夏尚武,朝臣們上朝從來是騎馬的,每到上朝的日子,來看他的女子將道路擠得水洩不通,嚴重耽誤朝臣們的上朝時間。

最後顏道卿棄了馬,改為坐轎上朝,成了大夏朝的獨一份。

話本裏都不敢這麽寫。

他不是天之驕子,是天降星君本星。

這樣一個一路碾壓世人走來的人,他跟人下棋不是下棋,是閑暇時間逗人玩打發時間的。

勝負全在他掌控之中,他想怎麽結束便怎麽結束,她當初跟他學圍棋,學的不是圍棋,是羞辱。

什麽不急不緩隨心所欲落子,她才不會按照他教導的去下棋。

她就是要出其不意劍走偏鋒,旁人看不懂她的用意,她自然就能取勝。

懷著這種心理,顧安歌與小黃門膠著了一上午,終於沒有輸太慘,取得了贏了三場的勝利。

果然臨時抱佛腳還是有用的。

小黃門笑瞇瞇恭維她的棋術,她頗為受用,抿了口茶,險些脫口而出一個賞字。

顧安歌掐了一下自己手心。

皇太女坐久了,聽到幾句舒心話就想賞人的老毛病要改一改。

“聽聞美人除卻圍棋外,還頗為善琴。”小黃門環視一圈,發現辭鏡宮沒有琴,便道:“待奴婢回了少府卿,晚間便給美人送張琴過來。”

顧安歌:......

她可以不要嗎?

顯然是不能。

不僅不能不要,還要笑得一臉溫柔,她是顧家的顧安歌,溫柔賢淑氣若幽蘭。

顧安歌淺笑著點頭,道:“有勞。”

目送小黃門出門後,顧安歌生無可戀躺在榻上。

不能再這樣繼續下去了。

躲得了初一,躲不了十五,她不能一直在宮中當爭權奪利之人的眼中釘肉中刺,再繼續下去,只怕她還沒從李桓手裏奪回一切,便先被人吃得骨頭都不剩。

可是怎麽出宮?總不能叫李桓給她一紙和離書吧?

雖說大夏民風開放,女子和離再嫁不是什麽稀奇事,但她是宮妃,男人是天子,天家是最不講究臉面,可也最講究臉面的。

她要是跟李桓提和離,死的比誰都快。

皇城裏最不缺的就是守活寡守到死的宮妃,哪怕李桓現在打著此生只愛皇太女一人,再不會瞧旁人一眼的旗號。

等等......李桓只愛死了的皇太女一人?

顧安歌心頭一動。

作為死了的皇太女,沒有人比她更清楚李桓究竟愛不愛她了,李桓所謂的深愛她一人,不過是因為得位不正,為了平息天下悠悠之口,不得不做出來的安撫人心的手段。

既然是安撫人心,那就有機可乘——李桓唱為皇太女守身如玉十年不娶的戲已經唱了十年了,世人是半信半疑,畢竟大家不是瞎子,十年前李桓血洗皇城的事情大家還沒忘。如果這個時候,她配合著李桓上演一出李桓為了皇太女休棄她的戲碼,那李桓的深情人設,才算真正穩住了。

她現在要做的,就是如何勸說李桓再將自己“深情”人設穩一穩。

現在倒是有一個絕佳的機會,她救了李桓的命,李桓但凡有一點人性,都會給她一些賞賜恩典,哪怕表面上的。

她可以不要賞賜恩典,借這個機會讓李桓休棄她。

她被休棄的事情,很容易讓市井上的百姓都會發揮他們的豐富的想象力——一個救了天子卻被天子休棄的女人,究竟對天子提出了什麽不可告人的要求?

世人最愛掰扯天家的八卦,不出幾日,她對李桓提的要求,以及李桓對死去的皇太女忠貞不二的事情,便會傳遍天下。

打定主意後,顧安歌讓紅泥找雲逸去問李桓最近的消息,做了什麽,又去了哪,她好找個機會開口。

以紅泥為首的辭鏡宮眾人不知顧安歌打算,只以為她轉了性子,終於對李桓上了心,無不爭先恐後去做。

眾人走後,顧安歌問蕊珠要了紙和筆。

她原來的字雖然也不錯,可與顧姑娘的字跡並不像,為了不讓旁人瞧出端倪來,她得抓緊時間把自己的字練得跟顧姑娘差不多。

怕旁人看她練的字,她寫完一張,便燒一張。

臨近傍晚,小黃門來送琴,顧安歌放下筆,隨手將寫完的字塞進熏香爐裏。

小黃門頗有細心,一同送來的還有護甲與琴譜,小黃門走後,顧安歌看著古琴犯了愁。

字跡能模仿,棋術與畫畫都能練,只要將宮人支走,沒有人知曉她在殿裏做什麽,可古琴不行,古琴是有聲音的。

顧安歌捏著下巴看了半晌,手上指甲在下巴上留下幾個極淺極淺的紅印,顧安歌正面對著琉璃屏風站著,一擡頭,便瞧見了屏風上映著自己下巴有紅印的模樣。

有了。

顧安歌手指舒展,道:“剛長了水蔥似的指甲,為彈幾首曲子剪了委實可惜了。先將琴收起來,等哪日我剪了指甲,再拿出來彈。”

蕊珠收起了古琴。

紅泥打探完消息,從外面走進來,打眼一掃殿裏侍奉著的人。

顧安歌揮手讓眾人下去,紅泥走上來,覆在顧安歌耳邊,小聲道:“光祿勳說,陛下又降了旨,讓宣王帶著長子來朝。”

召宣王來朝?

顧安歌眉頭動了動。

這可真是個大消息了,雲逸為了撮合她與李桓,當真是不餘遺力——李桓沒有子嗣,召宣王也就算了,為何要連宣王的兒子一同帶上?

多半是李桓自覺子嗣無望,動了將宣王兒子過繼為皇嗣立為儲君的心思。

雲逸告訴她這些,則是想讓她想辦法勾住李桓的心,盡快給李桓生個孩子,讓李桓歇了把江山拱手送人的心思。

李桓......竟真的舍得他費盡心機奪來的天下?

天下對他來講若是可有可無,當初他又為何派人將她射殺在桃園?

顧安歌腦袋裏亂哄哄的,有些想不明白李桓心裏究竟在想些什麽,他的所作所為,完全是自相矛盾。

半晌後,顧安歌道:“告訴光祿勳,就說我知道了。”

“就這些?”紅泥蹙眉問。

顧安歌頷首:“就這些。”

李桓要過繼宣王兒子的事情徹底打亂了她的計劃。

有一個念頭在她心底生根發芽,她迫切地想知道原因。

她死去的這十年裏,發生了什麽。

那個風流瀲灩的少年,是否真的是送她歸西的幕後元兇。

顧安歌道:“先回家看兄長,看完兄長再做其他打算。”

紅泥看了看顧安歌,領命而去。

...........

李桓的身體日漸好轉,顏道卿不需要日夜守在他身邊以防不測,皎月初升,顏道卿便走出了紫宸殿,回了皇城外城的三公住所。

宮燈盞盞垂在道路兩旁,一個不起眼的小內侍急匆匆出了辭鏡宮。

屋裏長信宮燈冉冉,侍從接了小內侍送過來的東西,打開綢緞,裏面包著的是被燒得只剩下巴掌大的字跡。

侍從雙手捧給顏道卿,道:“相爺怕是多心了,小人覺得這字跡與之前的顧美人沒甚區別。”

顏道卿手裏捧著描金小暖爐,淡淡瞥了一眼。

燭火映照在顏道卿的眼底,他好看的眉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。

簪花小楷雖然娟秀,但下筆並不算流暢,當是仿著旁人的筆跡寫的,且落筆之人極力避開了自己下筆的停頓習慣,撇捺寫得收斂,便少了幾分行雲流水的靈氣。

顏道卿打開暖爐,將殘缺的字跡放進去。

火光瞬間吞噬了宣紙,顏道卿垂眸道:“棋盤。”

侍從連忙讓立在屋外的小內侍進來。

侍從取來五張棋盤。

小內侍一手執白棋,一手執黑棋,一步一步將顧安歌與小黃門的對弈棋局還原。

白棋劍走偏鋒,落子極險。

顏道卿手指輕輕摩挲著小暖爐。

這暖爐是皇太女送他的,時隔多年,他還能想起她送他暖爐時的模樣。

她笑眼彎彎,道:“嗳,你整日板著一張臉,跟清心寡欲的仙兒似的,我送你個好東西,保證你見了之後日日朝思暮想。”

她拿過來暖爐,暖爐上描繪著女子□□半露醉倒在梅花下,暖爐裏燃的是五石散。

顏道卿放下暖爐,擡頭望著皎皎月色,道:“此事到此為止。”

那個比百花燦爛的少女,終究還是回來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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